《莲花》观后感
生命的原点彩塑的魂
――《莲花》观后感
于平
文章摘自:国家艺术基金官方网站
这是我第二次进剧场看《莲花》,为的是配合国家艺术基金对2015年度资助项目进行中期检查。说实话,在接到国家艺术基金相关部门的邀请之时,我全然忆不起第一次观看《莲花》时的图像。搜索当时的印象,只记得比较沉闷,比较寡淡;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比较安宁,比较清纯――像我再一次端详着这部《莲花》时的感受。初看《莲花》之时,知道了这是《肥唐瘦宋》(二)的作品,也知道了出品这两部作品的"闲舞人舞蹈工作室"是赵小刚、张云峰共同创办并领衔工作;只是错过了《肥唐瘦宋》的观赏,在观赏《莲花》时的"前理解"中建立不起作为《肥唐瘦宋》(二)的内在关联,这个"关联性"的缺失导致了某种审美焦虑……因而只留下个"啊,莲花,百花丛中最冷艳;啊,莲花,筑坛捧圣濯清涟"的印象!这次观看《莲花》,注意到场刊上有"取材于敦煌莫高窟工匠塑像的故事创作舞剧"的字样,不过就作品形态而言,我以为还是称为"舞蹈诗剧"为好。
虽然未看过《肥唐瘦宋》,但因为熟稔赵小刚和张云峰,其实很想知道他们当下的追求与作为。知道张云峰,大概是在1996年。那时刚担任北京舞蹈学院主持院务工作副院长的我,与张继刚等应邀担福建省舞蹈比赛的评委。当时任职龙岩山歌剧团的张云峰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他那时创作的一个三人舞才得个三等奖(舞名忘了),但我却看到了他的潜力,为他提供到北京舞蹈学院编导专业免费进修一年的机会。这之后,他通过进修再考入本科就都是后话了,留待恰当时另叙。知道赵小刚要稍晚些,具体情形我在署名"洪霁"的一篇文章中提及了。这篇可能是最早推介赵小刚的舞评,叫《传统文化遗韵的舞蹈建构》(载《舞蹈》1999年第5期),有个副标题叫《赵小刚的<妻妾成群>及其他》。文章开门见山:"赵小刚是北京舞蹈学院编导专业广东班的应届毕业生。这个由广东舞蹈学校来组织教学的大专班在北京舞蹈学院的沙龙舞台举行了‘毕业习作汇报’演出,赵小刚因为汇报演出中的3个作品――《巾帼素描》《春秋》和《妻妾成群》引起了我的关注。我之所以对赵小刚有着特别的兴趣,在于他的3个作品体现出一个共同取向――这就是用舞蹈来建构传统文化遗韵。"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舞蹈诗剧《莲花》不仍是"用舞蹈来建构传统文化遗韵"吗!虽然是7点30开演,但才过7点不久,由黄路霏饰演的"敦煌彩塑"就婀娜地站在幕外的小莲台上,不时地引来观众的"美拍".这个黄路霏让我联想到了35年前的杨华――那个在全国第一届舞蹈比赛中表演独舞《敦煌彩塑》的杨华,那个把"活的情感灌注在静止的形态里"的杨华,那个"通过神女形象的人性化表达中国古代女子所特有的含蓄、善良、温柔、贤惠的性格和情操"的杨华(参见《舞蹈》1980年第5期杨华文)。待到由汪子涵饰演的"塑匠"步上台来,凝注、端详、摩挲、爱抚"彩塑"之际,我才意识到我们将步入另一个情境――一个将启始"塑匠"和"彩塑"故事的情境;一个"塑匠"为何彩塑、如何彩塑故事的情境;一个"彩塑"如何巧夺天工、"塑匠"如何独具匠心的故事的情境。
帷幕缓缓开启,我们进入第一个被称为《塑》的情境:一列舞者成外凸状弧形端坐,起初我当是神圣的"莲台";当舞列随着舞台的顺时针旋转"移步换形",我们才知道这个"弧形"就是个"弧"而非"圆"的隐象。后来见场刊写道:"月牙泉依偎在鸣沙山的怀抱 梵天丽影中星云流转……",才明白赵小刚在不急不躁地娓娓道来――从前有座山(鸣沙山),山怀有个泉(月牙泉),"塑匠置身其中 见水波翻涌 如莲花盛开 决意塑造一身彩塑……"只见这个"弧形"(月牙泉)的舞列先是隔位俯仰,继而?漫成"圆形"(水波)的舞列成涟漪涌动,然后才是塑匠仿佛从天际跋涉而来……波涌的"莲花"映化成他的心象,而胸有成"莲"的他缓缓走向一团塑泥(尚未成为"彩塑"的黄路霏),霎那间,那些曾摹"泉"拟"波"的舞者都成了金刚、罗汉、伎乐、飞天――真个是梵天幻丽影,大漠涌清泉……这使我想到吴晓邦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对中国新舞蹈艺术寄予的厚望,他说:"在创作问题上,既要打破保守思想,也要尊重中国传统的艺术习惯――这就是‘形神兼备’……这是一条普遍的法则,也是我们的舞蹈思想与美国现代舞中新的流派的区别"(《论现代舞对中国新舞蹈艺术的影响》,载《舞蹈》1982年第1期)。
舞蹈诗剧《莲花》不仅形神兼备,而且神形互动。胸有成"莲"的塑匠要把胸中之"莲"塑成身边之"莲",你说得清这是"象"的外化还是"神"的物化吗?赵小刚倒是干脆,复杂的意念简单地处理――他就让塑匠背负着那团"塑泥"艰辛地跋涉、蹒跚着前行……为了让那座未来的"彩塑"像团待塑的"塑泥",他还用块麻布将其包裹,只是在心有灵犀之时才为其松绑,为其塑像。在这段成为《行》的情境中,赵小刚还特意让塑匠将"塑泥"背到台沿,目的是让塑匠请前排观众来参与谋划、提供创意!在这里,时空的"穿越"成了一种艺术的"隐喻",塑匠的"苦思冥想"体现出一种"深谋远虑"――他想超越个体生命的局限去塑造人类精神的永恒。场刊上写的是"塑匠背负着彩塑开始了旅行 游历间探索着生命的原点".需要指出的是,此时塑匠所背负着的,只是未来"彩塑"的"塑泥";而所谓"探索着生命的原点",意在思索如何赋"彩塑"以"精魂"――看来"彩塑"不仅要推敲"随类赋彩",更应当琢磨"赋彩以魂"!
鉴于以上的认识,我将这篇舞评题为《生命的原点彩塑的魂》。不过以此观之,第二情境《行》之中金刚罗汉有些炫技的舞蹈和第三情境《别》之中那些类似"阿凡达"形象的舞者,在我看来都有些过于放纵、过于折腾、过于喧闹……赵小刚则说这其实仍是对塑匠心像的纵深刻划――金刚罗汉有些炫技的舞蹈是塑匠"无限灵感"的折射,而那些类似"阿凡达"形象的舞者则是塑匠抗争"自身欲望"的鞭策……应当说,这两段舞蹈或由于演技过炫、或由于体量过大,都有游离诗剧主线之感;不过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这些体现出"舞"之绚烂的舞段,总是背着"彩塑"走来走去的塑匠岂不是更乏味了?!其实,诗剧《莲花》以《塑》《行》和《别》3个情境来构成了3个篇章是很讲究的:《塑》是让我们反思人生要干什么?《行》是让我们反思人生要怎样干?《别》则是让我们反思人生为什么而干?我总在想,这部舞蹈诗剧似乎应当在两个方面加以充实:其一,应当充实塑匠内心的丰富性。仅让他从月牙泉波涌的"莲花"产生"塑美"的动念似乎单一了些,可否让他也有为之"辗转反侧"的意中人、并使之与"彩塑"最终合为一体。其二,应当充实"彩塑"外形的丰富性。仅让她从一团"塑泥"被塑成"彩塑"也似乎单一了些,可否让她有通灵、成圣的机缘,更使之反过来以丰富的舞蹈来升华"塑匠"的"通道之技"
从诗剧的舞蹈语汇来说,看得出赵小刚谙熟"敦煌舞蹈";但从诗剧的舞人塑造来说,又看得出赵小刚不炫耀"敦煌舞蹈".舞蹈诗剧《莲花》让我们明白舞蹈创作的"现代性"并不在于舞蹈语汇的稀奇古怪,而在于人生信念的远瞩高瞻。记得当年观看赵小刚和他的同学们举行的"毕业习作汇报",参加座谈会的专家普遍认为这台习作的传统题材有现代意识,同时习作的现代技法又有传统底蕴;不过当时大多数人还认为习作的构思创新能力大大超过了语言设计能力是个不足。而当时我就认为,"赵小刚已经具备了比较成熟的语言设计能力。这使得他以《妻妾成群》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不仅以‘传统文化遗韵’见长,而且以‘舞蹈语言建构’取胜"(参见《舞蹈》1999年第5期拙文)。在我看来,舞蹈诗剧《莲花》的创作理念及其作品成像,在今天至少还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我们不要轻信"每个现代舞者都在创造自己的法则"之类轻浮的说法,不要轻信有那么一种超越民族乃至国度的"法则"等着你去"创造".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要轻信"跳什么"决定着某一舞种属性的谬言,林怀民跳《九歌》、赵小刚跳"敦煌"都并非为了"古典舞"而是为了"现代性"……同理,"古典舞"作为积淀着传统文化意蕴的动作形态,更能在当代题材的表现中强化民族意蕴和民族精神。如果我们仔细想过"中国当代舞"作为"非限定性"舞种的道理,我们就知道新中国创建的"中国古典舞"作为"中国当代舞"的技术支撑和审美引领,化莫深焉!美莫广焉!功莫大焉! "中国古典舞"也正是因为我们探索中国舞蹈的生命原点而成为"中国当代舞"的精魂!